匆匆推过的担架车,上面固定着一个年青女孩
1、
在四院下指如雨地敲打键盘采访了一整天后,累的像只汪,背上电脑想尽快速蹿回窝里躺平,撤退时却在走廊里遇到一辆急匆匆推过的担架车,上面用磁控保护带固定着一个年青女孩——长发散开在脸上,苍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缚着白色绷带,有斑斑的血迹渗出来,狰狞地绽放着。
女孩一直在剧烈扭动,试图挣开束缚,嘴里不住地哀求:「求求你们放开我好不好?我真的没有病,让我喝点自己的血就好了,那样我会舒服点……」
两名中年男女一左一右紧跟在两旁,神情激动,语无伦次地叫喊:雨馨,雨馨,我的乖女儿,你别吓爸(妈)啊,你才十八岁啊……
小田可能是接到了电话,导弹般弹急射而来,帮忙推起担架车就往前冲。
「喝自己的血」「十八岁」等字眼,顺着耳膜炸进了心里,我胸口猛然疼了一下,转身跟在他们身后小跑了起来,却被小田挡在了救护室外。
和我一起被挡在门外的还有那对父母。他们像两只绝望的陀螺,抱着头在原地打转。那位爸爸不住地撕扯自己的短发,拿手抽打脸,妈妈的上齿铡着下唇,两只手捂住脸,呜呜咽咽地哭着。
我能理解那份煎熬和疼痛,拿出纸巾递了过去。女孩妈妈擦过泪后突然跳了起来,开始捶打丈夫:「接到通知书后你是不是埋怨她了?是不是?雨馨要是有个好歹,我和你拼命啊……唔唔唔……」
那位爸爸一声不吭地任由妻子捶打,她打着打着慢慢停了下来,抱住丈夫失声痛哭。那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瞬间也泪流满面了。
我的泪已在心里决堤,怕冲破防线漫出来,转身逃进了小田的办公室。
几十分钟后,小田回来了。我连忙走向前问:「情况怎么样?」
「伤口止住血了,应该没事了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,陈雨馨精神上的确出了问题,她爸妈进来看她,竟大喊大叫说他们是坏人,让警察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抓起来……唉!」她摇摇头。
「怎么回事?」孩子牵动着整个家庭的神经,对于这个意外闯进采访计划的女孩,我特别想弄清楚原因……
「具体原因只能等她情况好点了才能进一步了解。不过我和她小姨住同在一个小区……」
「能联系上陈雨馨的小姨吗?」依目前的情况,她父母是不会接受采访的,我想先问下她小姨。
「能。但要采访的话,得等陈雨馨情况稳定了,不然人家会给你轰出来。」小田叮嘱。
几天后,我约了陈雨馨的小姨在茶社见面。
要了一泡小青柑,雨馨小姨尝了一口就放下了,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「小青柑,带我们雨馨喝过一次,她很喜欢的。后来朋友送了一盒,心想等报到时让孩子带到学校喝,谁知道……」
小姨有点说不下去了,擦了下眼睛,平静一下情绪后说:「我们雨馨很乖的,各方面都很优秀,从小学时读的公立学校,到初中高中的**私立学校,一直是全校第一。」
她的眼睛里尽管还有泪水,但提及外甥女,整张脸打了柔光般亮了起来。看来陈雨馨是典型的「别人家的孩子」的代表人物。
「你姐姐姐夫是做什么的?」我问。雨馨小姨说的「**私立学校」在省城,素以教学成绩好、北大清华上线率高而闻名于家长界,但学费也是不菲的,据说每年最少也得十二三万左右。
「普通的上班族。」
「那他们的工资够雨馨的学费吗?」我犹豫了一下又问。我们这种五线小城,普通上班族的话,两人月工资加起来不过五六千块……他们的收入,能够支撑雨馨高昂的学费(和他们的收入相比,这学费的确可算是高昂)和生活费吗?
「哦,为让雨馨有更好的前途,我姐姐姐夫也是蛮辛苦的,晚上下班后还要在夜市摆小吃摊到深夜,后来又和朋友一起盘了个特产店,才能送雨馨上那么好的学校。雨馨读高中后,我姐干脆辞职到省城陪读去了。不过孩子那么优秀,他们辛苦点也值得了。亲戚朋友都羡慕我姐姐姐夫福气好,生了这么乖巧的女儿。」雨馨小姨做着注解。
「你姐姐辞职去陪读?」我有点惊讶。
「是呀,雨馨班里几十个同学的家长都陪读,要是我姐不去,我们家雨馨没人照顾,输在起跑线上怎么办?」小姨理所当然地说。
如今陪读现象越来越普遍,我不可知可否地点点头。
我的表情可能令她误会了,为表明陈雨馨的确很优秀,她强调:「不骗你,我们雨馨真的很优秀的,不光学习成绩好,课外兴趣班也同样出色。」
「雨馨除了学习外,都报有哪些班啊?」陈雨馨苍白的脸、瘦弱的肩这些天一在我眼前晃呀晃的。
「读高中之前,音乐、美术、国学等有十来个吧。那孩子就是个天才,随便去学个舞蹈,都能跳出个业余大赛的冠军;练了几年书法,全市少年书法比赛第一名。这么说吧,琴棋书画,我们雨馨样样精通的。」
「雨馨的梦想是什么?」陈雨馨身上的光环,风干了小姨眼中的泪,我却听得心惊肉跳。
「还能是什么,肯定是上北大清华呀。打她三岁起,我姐和我姐夫就为她定制了这个梦想,然后一家三口齐心协力朝那个方向努力。」
「你姐姐姐夫为什么那么执著于让女儿读北大清华呢?」我问。
「唉,我姐当年学习很好的,上北大清华一直是她的梦想。可我们家孩子多,供不起,她只读了个中专,所以她拼了命也想让雨馨读北大清华,替她完成梦想。」小姨解释,「当然,我姐和我姐夫并不想让孩子变成书呆子,所以才给她报了那么多的兴趣班。」
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,很多人却把他们当成了反转命运的法定。
2、
「雨馨,有说过累,或者压力大吗?」
小姨摇摇头说:「这个我倒没听说过。光听我姐和我姐夫逢人就夸,说孩子懂事成绩好,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北大清华。不过……」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。
「不过什么?」
「高考前,我姐说雨馨一直做恶梦,我打电话向小田咨询,她当时外出学习了,介绍了个医生给我姐。不过后来也没听我姐说啥,问题应该不大吧。」雨馨小姨很笃定地说。
我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。和雨馨小姨又聊了一会儿,她传递的全部信息不过是——陈雨馨听话,懂事,成绩优异,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。
结束同陈雨馨小姨的对话后,我联系了小田,打探出她之前介绍的是心理科的刘大夫后,医院。
我到时,刘大夫刚去参加陈雨馨的会诊回来。
「刘大夫,陈雨馨的爸妈高考前带她来找过您?」我问。
他点点头,满脸惋惜地开始讲述当时的情景。
「我记得特别清楚,那天陈雨馨的父母带她来找我,大夏天的,那孩子竟然穿了厚厚的两层衣服。她说自己经常做恶梦,梦里被人追杀,无处可逃,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,头发也掉的厉害的。我问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?她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,没啥压力……」
陈雨馨嘴上说着压力不大,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旁边的父母。他们听女儿这样说,似乎才放心了。
「那些细微的动作被我看进了眼里,我意识到陈雨馨可能另有隐情,借口说做测试,让她父母回避了。」
父母离开后,刘大夫鼓励陈雨馨将心里话说出来。她脸上乖巧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,沉默着,低头不语。刘大夫见此情景,便知道她的心思很重,劝她学会放下包袱,轻装前进。
良久后,陈雨馨总算开了口:「叔叔,我其实……其实压力挺大的,非常非常的大……」
陈雨馨家境平平,爸妈却坚持要把她送进高收费的私立学校,因此她必须保持最好的成绩,才觉得对得起父母的付出。
陈雨馨说着就哭了:「初中时还好点,升入高中后,感觉大家就被推进了一架快速运转的机器,稍有懈怠,就会被甩出去摔死。而我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,才能勉强保持『全校第一』,但看到爸妈为了自己那么辛苦,我连说压力大的权力都没有,我妈为来陪读还辞掉了工作,她把人生的希望全押在了我身上啊……所以他们问的时候,我都会说挺好的,没啥压力。而我爸妈也把我的话当成了真的,逢人就说,凭我的成绩,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北大清华。我们每个月也就休息一天,那天我们家会被带着孩子的家长们围得严严实实,不是来向我爸妈取育儿经的,就是来向我取学习经的……在亲朋好友们羡慕的眼神中,我身上的压力就变成了一座大山,后来就开始做恶梦、掉头发。」
刘大夫唏嘘不已地转述着刘雨馨当时的话。
「针对陈雨馨的病情,您当时是怎么处置的?」我问,手心里的汗都攥成了小湖。
「高考在即,那孩子不可能入院治疗的,我只能劝导一番,给她开了些缓解压力的药,叮嘱她高考结束就过来复诊。虽然陈雨馨不让我把实情告诉她父母,我还是把他们叫进来,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下。她爸妈当场表示,孩子将来幸福就好,不会替她规划人生的。可他们不知道,他们定义的『幸福』,在孩子眼里就是被他们整天挂在嘴上的『北大和清华』。」刘大夫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我也是一声长叹。重压之下,哪个孩子抗压的脊骨能屹立不倒?
刘大夫摇摇头接着说:「后来趁她爸妈去拿药的时候,我给她出主意,经常和好朋友们倾诉一下,也不失为一个解压的办法。可她说自己在省城读书,而她喜欢交往的朋友都在家,而且是她爸妈眼中的『坏孩子』,就算回去也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交流,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buoumao.com/hyfw/8372.html